过去一年最重要的事，在上海把房买了｜三明治
过去的一年向每个人揭示了生活中巨大的不确定性。社会学网课学生Flower在每日书中记录了她和先生领证后在上海的“买房田野记”，她坦言，买房子这件事让自己从对生活乌托邦的想象中返回现实。Flower把买房当成“做项目”，推进的过程里，房地产市场、家庭内部和她的自我认知，都成为决定“项目”何时完成的重要因素。就像一次重新寻找生活坐标的历程，买房子也开始让Flower思考，个人如何在变化中把握一些当下的确定感？
文｜Flower
编辑｜备备
我和先生是2020年7月份领证的，恰好是我们认识一年的日子。当时的我正在准备秋季出国留学的手续。一个月后，美国的疫情持续上涨，我也随之成为一名“网上”留学生。疫情的不确定性让我们都想抓住生活中的一些确定感。
我们现在租住的房子在上海的一个动迁小区。这里紧邻前滩，眼见2021年商家纷纷入驻，已成上海近期炒房热点。周边的商品房早就炒到了十万以上，动迁房每平米6万元的价格显然成了洼地，卖家也嗅到了商机。
两个月后的一天早上，先生推醒我，“我明年公司搬到家附近，咱们要不要把现在租的这套房子买下来？” 我以为他只是早上没睡醒在说笑，谁知道下午他真的发来两套同小区的房源链接。
其实买房这件事一直没有在我的人生规划里，我迷迷糊糊应和着，还不知道后面等待我们的是什么。
01
独自看房
决定买房之后，我们开始联系中介。一个叫小张的姑娘用电动车载着我，去家附近几个知名开发商的楼盘看房，说是各种房型都有，除了年头老了点，楼层和价格都合适。
她带我来到一个次顶楼房子，三间卧室，两间朝南。“这套是商品房，还是精品小区。房屋买进价比较低，当时房主算是捡了个便宜。不过现在卖起来，卖价减去买入价，还未满五年，要收个买进价和卖出价差额/1.05之后，再加5.3%的增值税”。
自小数学不好的我已经被小张讲晕了，我催促她还是赶紧带我看看房子，价格的事请她回店里帮我好好算算。
站在厅里，一阵大风吹过，我走到阳台，屋外的轰隆声袭来。小张也跟过来，手指向阳台外面。“这幢楼是小区的边套，视野非常好。您看，旁边就是南北高架桥，明年竣工。那个对面，明后年要建太古里，下楼就是Shopping Mall和各类商超，多繁华呀！”小张扯着嗓子，试图盖过周围的噪音。
我想起五六年前，刚调回北京工作，我也在北京找房子。海淀三环的房子高得吓人，因为海淀家长的缘故，再老旧小区的合租房都能要上个三四千。我在西三环边看中一套房子，那个中介也是这样慷慨激昂地跟我介绍：“妹子，你看这白天阳光肯定特别好，周围多繁华便利。那您要是住在这里，简直就是坐拥三环”。我看着楼下堵城一片的车灯，看看三环桥和十字交叉路口，“是呀，跟睡在马路上也差不多。”
“姐，您是不是也觉得这房子特别好？我看您都想得入神了”，小张拉我进屋，要推上阳台门。
“不啦，税费还是太高，我们不太能承受。我想看看小一点的房子，另外，静一点。”
小张推了推眼镜，“这样呀... ...”她的脸一下子僵住了，刚才的精神头散了一半。走出小区门口，小张正要跟我告别，突然间话音停住。“姐，我想到了！您看对面的小区吗？那有几套都是老房子，都是普通住宅，还能做低，税费、契税都很少！”
我点点头，虽然我并不明白小张话里的名词都是什么意思。眼看着天色渐晚，我和小张约着等我这几天上完课再继续看房。
02
婆婆来了
听说我们打算买房，婆婆怕我上课之余还要看房太辛苦，有天特意给我们炖了些肉送过来。
“既然来了，我们顺便一起去看看周围的房子吧！”婆婆建议。
因为没举行婚礼，我一直没改口，还叫先生的妈妈“阿姨”。在外人面前这样称呼显得生份，有时我就叫“婆婆”。我们跟着中介爬上楼，回头看看婆婆，担心她的腿吃不消。中介也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，“父母同住吗？你们要不要考虑中低楼层的房子？这边有几个一二层不错。”
“我们自己住，可以考虑无电梯的中高楼层。但今天带着我婆婆，咱们还是先只看低楼层吧。”
这个小区的房型以两室一厅为主。因为房型较老，暗厅偏多。小区的树木遮挡也比较严重，楼间距窄，三四层的房子，南方房间，晴天却一点光也透不进来。当然这几套房子的优势也很明显：面积小于90平，总价不到309万，属于普通住宅，首套契税只有1%，增值税和个税都有优惠。
中介拆解着算式，还小声跟我说，“要是您看上310万以上的房子，如果现金充裕，我们做低价格，减少税费，也是没问题的。” 也许是中介看出来我的疑惑，“比方说，您之前要交的税是按照非普通住宅来的，比较多；我们可以把合同总价写成309万，然后按这个收税。和实际成交价格的差价，您现金补给房主就可以。”
婆婆坐在旁边，身体慢慢往沙发后面靠了又靠，碰碰我手肘，“你听着就好了，这些数字都把我算晕了。” 我拉拉她的手，安慰着她，特别理解她的状态，和昨天的我差不多。
看了中介列的表格，我似乎又明白了一些。我们这个情况，要不就买动迁房，完全没有增值税，最合适；不然，就买面积小、总价低的普通住宅。
“有你特别喜欢的房子吗？”看了几天房子，先生问我看房近况。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，要挑起来，每套房子都有不如意的地方，当然最首要的还是价格。“要不，你先问问咱们房东这套房子卖不卖吧！”这套小一室一厅，有电梯，还是动迁房，怎么算都还是合适。
两天后，先生从二房东那里套到了房东的联系方式，房东是个老太太。答案果决，两个字“不卖”。
03
需要卖掉公婆的房产，
为我们换一套新房吗？
就在我们商量几种方案的时候，一个新的问题跳了出来。先生和婆婆公公在2011年之前共有房产。虽然这不影响先生首房首套的贷款优惠，但在买房买卖时要多交2个点的契税。中介建议我们做好房屋除名，把先生的名字从父母的房子里去除，或者做房屋切割，让先生占的份额越小越好。
“干脆，我们把老房子卖了吧！换个大的，我们也不用担心除名的事情了。”婆婆说。
没有给儿子准备一套婚房一直是公婆心里的遗憾。先生是上海本地人，早年家境不错，国企改制之后父母工作变动，也错过了几次财富积累的机会。先生毕业以后拒绝了不少名企，扎进了创业公司，起初薪酬很少，奋斗了快十年，也算小有成就。但眼看房价日益飙升，工资上涨追不上首付增长，他也一直没有买房的打算。
先生表面不介意房子，去年升职以后，内心依然起了波澜。这房子多少是他的一个心结。尽管我们约定以后一起在乡野盖个院子住也不错，随着事业上升，凑够首付的可能越来越大，他想搏一把，先实现，再超越。
公婆曾想过卖掉老房子给先生买新房，两三年前老房估价不错，又一度被传将会拆迁，就在观望的空档，房价又回落了。现在婆婆的提议似乎一劳永逸解决了各类担忧：及时除名、充足首付，但更重要的，是更解了公婆心中多年来对先生的亏欠。
先生计划过卖掉老房“一换二”，但以现在的市场行情卖掉老房，意味着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要跟父母同住。
从谈恋爱时，我们就明确跟对方表示过，没有和父母同住的打算。我和先生都算是离家求学工作多年，甚至常出差出国，习惯了高度独立的生活，若在生活中和长辈同住，我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。
我还亲眼目睹父母和外婆同住的九年，我深切体会了三代人在生活习惯、教育理念上的冲突。我想让生活更简单一些。
04
卖房进行时
最初，卖父母房子给子女改善，我是坚决反对的。
这个问题早在表哥家卖房时，我和爸妈就讨论过。表哥结婚的时候，姨和姨夫搬出了老宅去租房子，买了一室一厅给哥哥嫂子。还好，在姨和姨夫租房住了将近两年以后，嫂子家的老房拆迁了，在家乡足够换个三室了。表哥和嫂子把原先的一室一厅给了姨和姨夫住，自己搬进了大新房。
我妈妈也参与了这之中款项的筹集和中转，用她自己的话说：咱们这几个穷亲戚，就是这点初始资金，借了这个借那个，哪家有钱帮哪家。同样一笔钱，曾经是我家卖房结余，这点余款，帮过姐姐买房，帮过哥哥付首付。后来又买了保险，仅剩的一些，她现在打算借给我买房。
没想到，最后还是动用了双方父母的资源。
陆陆续续有人来看公婆的房子。不是后面没了音讯，就是砍价厉害，十几二十万的往下降。
另一边，先生每天下班都在网上研究房子，寻找可以让我们和公婆都住得舒服的房子。
一天他推过来一个联排别墅给我，说是三层。虽然地方远了不少，交通和配套也不算方便，但价格着实优惠，加上卖了老房的钱，正好是我们负担得起的总价；而且我们和公婆甚至以后的孩子都能有独立的空间，互不打扰。
看房那天正好是国庆前夕，先生咨询好了一切，特意接上公婆来看。
别墅外立面不算豪华，甚至还有一丢丢土气。不过，越往小区里面走，越能看到居民的想象力。在门口的空地铸秋千的，用轮胎搭造儿童乐园的，还有的圈起来一条小路，给自己做了个大花园。我们看的三套别墅都是三层楼，每层都有70平米样子。加上附赠的露台面积，整幢别墅超过200平米。
公婆对这个房子特别满意，公公甚至已经开始设想自己小花园的样子。看先生的表情应该也觉得不错。按照他的说法，如果买下这一幢，至少十年内的房子问题都不用再愁了。
只有我站在露台若有所思。
妈妈总跟我说，回家乡吧，发展也不错，那么多大别墅，你们买新房的钱都够你们买三个独栋的，换着住都住不完。我知道妈妈是心疼我，可是至少五到十年，先生需要继续在上海工作。我漂泊的状态回家乡也不现实。18岁离家以后，我在外工作生活的年头都快要长过在家乡的时光。对家乡的一切，人际关系、风土地貌、交通路线，我比上海还陌生。
我们买的与其说是个等升值的房子，不如说，只是个享受大城市资源的落脚之处。
05
“楼盘售罄”
大概在2019年，我还停留在“乌托邦”的幻想中：每三到五年换一个地方居住，也许去东南亚租个小渔村里的民宿，也许去云南的老宅住上一段时间。一场疫情从国内到海外让我对“安定”有了新的认知。
转眼到了2020年10月底，我们的“买房大作战”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，以前看过的二手房纷纷卖出，远郊的别墅首付全款的要求也劝退了我们。
深秋的冷气总催人醒，我拾起了因买房而大意的学业，先生也放弃了买别墅的念头，在网上找了新开的楼盘，而且准备了所有的手续材料，交了认筹金，就等我回去，一起去摇号了。
开盘之前，我俩熬了两个晚上，把400多套楼盘按照各自的评价标准，加权平均，算出了排名。第二天十点多，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。先生说请半天假去摇号现场。
刚走到楼下，先生的电话就来了，“要不，别去了，一共就1000多号，咱们摇到了900号开外。”
“可是，不去前几天就白熬夜了，沉没成本不是更大。” 我至少也要去看看买房现场才死心。“就当你是陪我来。我来积攒写作素材，好不好。我都没来过买房现场，让我长长见识嘛。”
先生最终被我说服。我的确觉得是积累写作素材的好机会。不过，这好奇心的土壤之下，一点侥幸心理都没有吗？
吃过午饭，我们前往摇号的酒店，等候区的沙发空出来一半，显然排号在前面的已然上去选房了。一位阿姨手里举着面包，问能不能坐在我们旁边。她和旁边的上海姑娘一个人800多号，一个700多号，两人凑在一起瞬间谈话变成了我听不懂的方言。我就在这样的方言背景音中思绪万千，想到我们这一千多号人就成了房地产商发新闻稿的背景板。
电梯上陆续有人下来，手里提着有地产商Logo的文件夹袋，毫无疑问，都是买好了房，拿个合同下来。
就在这时，一位身着黑色西装的中年女性从电梯上下来，看起来是个小领导。她说：“我劝600号以后的朋友可以不用再等待了。楼上还有100套房不到，而叫号只到300多号，也就是说还有将近300号人没有选房。大家自己算一算这个几率。我的建议是可以不等了，今天大家也都累了。”
“以前总看有人摇号七次都买不到房的文章，我还不信，现在真是理解了”，先生安慰道。
等候区里我们座位前面的一对小夫妻反而一脸轻松，女生起身说去看看旁边的“战况”。我也跟过去。走出等候厅来到抢房现场。这样的场面我不是没见过，以前开行业会议，我们租过顶级星级酒店的大堂，也是满满一屋子人，盯着大屏幕。但是为了抢房，我还是头一次见。
我透过选房大厅半掩的门看到人们高高举起的手，一会儿变成了高举过头的双手。纸礼花“怦”地一声窜上去，又落在台子上，全体工作人员一起鼓掌，主持人宣布着“楼盘售罄”。
06
重回二手房
买房从9月初到现在已经过去约莫一个季度了，眼看以前选过的二手房都卖出了，别墅也拿不下来，最后志得意满押宝的新房竟然到最后一步栽到了摇号上面。我和先生一晚上情绪都不佳。显然，买房的难度超过预期了。
不过，公婆的房子卖得顺利，加上之前为认筹新房准备的钱，先生也打点好了朋友借款，我们手里的现金充裕了不少。先生按照我们首付资金和贷款上限确定了我们的看房范围。房型、楼层和地点也不拘泥于以前框定的小圈圈，而是按照他上班地点十公里为半径，只要在圈内，都可以考虑。他也押宝下一套待开盘的新房，只要上次的认筹款退回，他就去再排队认筹其他新房。
就在这时，浦东的疫情又反复了，一时间祝桥、周浦甚至整个大浦东出行都受到限制和不同程度的影响。新房楼盘也无限期推延。正好赶上美国过感恩节，我有一周时间不上课。就在先生看中的几套房子里，我选了几套二手房去看。中介也推荐了一套动迁房，我看了之后觉得房型和楼层都还不错，而且房产周围的动迁房很多，如果我们再有置换需要，周边不少小区也都是合适之选。
回家以后，我和先生分享了我的想法，我们觉得这个价钱和面积都合适，在房主们普遍压着房子的年底，趁涨价之前先买下来。
没有想到先生出奇迅速地赞同了我的判断。他说如果对方可以，我们隔一天就可以安排签合同，付定金。
准备付定金的前一晚，我还是没睡着。入夜，我不停地刷着中介平台的房屋信息，按照楼层、房价、房型，不停比对着。最后，我能确定的是，这套房子有电梯，有双卫，税费少的情况下，总价又最低。相邻区域的房子，至少也要多个30万。不过，这片房子用市场标准衡量，唯一一点是不算学区，升值空间一般。但我和先生都暂时不想“鸡娃”，对于重点学校并无要求。先生看重了不远处的城郊公园，而我则看重小区周边安静、缓慢的氛围。
去付定金那晚，婆婆和我们同去。他们看过也觉得对房子整体满意。几家人就坐下来开始商讨细节。
房东房本上的四位产权人都到了，还有亲属加在一起，一共有五个人。上次我们看房时的老太太并没有出现，在屋里睡觉。在中介的主持下，大家迅速进入状态，开始讲房子的基本情况，谈付款，谈买卖房屋周期。谈判的过程中，大家从普通话到上海话反复切换，我也隐隐约约，一时懵懂，一时糊涂。最后两家人谈到晚上十点多，终于签好了所有的合同，也付了定金。
接下来的一个月，签购房合同、办银行贷款、给婆婆公公家的老房子过户等陆续进行。
过户当天正好是公公六十大寿，先生安排了家庭聚会。公公婆婆那天额外高兴，先生也因为房子的事情告一段落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而我，也好像在房地产中介那里找了一份实习一样。只是，我没有想到，在一个学期里迅速了解上海这座城市，竟然是以找房子这样的房子展开的。
买房这件事情随着2020年画上句号终于告一段落。买房中烦心的细节我已记不太清楚了，但出差时收到先生在我生日零点录制的祝福视频的记忆依然清晰。他感谢我像“做项目”一样看房，还说受到了我“活在当下”态度的鼓舞。
那一刻，我感到住在哪里，选择怎样的生活其实都没那么重要，关键是能否和眼前人很认真地面对生活中每个细节、每件小事。
所有看似平淡的相处不厌都是用心的日日经营。这将近四个多月的讨论、磨合和扶助却似乎是我们这对小夫妻的第一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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